这几天身体欠佳，晚上经常失眠焦虑，所以我决定在睡觉的点儿之前，出来夜跑。我的计划是从宿舍楼下，绕着附近的两个车站往返一次。虽然路程不长，但由于坡度很大，恰好可以达到使我疲惫的锻炼效果。
夜晚的红绿灯依然在工作，我站在路口等，为了让身体热起来，我开始原地踏起步来。欧洲的夜晚，尤其是到了十一二点的时候街上几乎是没人的，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么。今晚的月亮很大，月亮的边缘出现了晕染的光芒，不知道是怎样的物理现象。
“你说，”
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我愣了一下，虽然我戴着耳机，但是里面并没有播放任何歌曲——这算是我的一个小怪癖，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假装听不见，避免跟不熟悉的人尴尬交谈，后来就成了习惯。我赶紧回头，大街上依然是空无一人，只是恰好有一辆货运火车在身后的桥架铁轨上缓速驶过。
“谁？”我有些惊恐地吐出这个字，佯装淡定可心里还是有点儿发毛。
他并没有理会我，继续说到，“你说，我长得这么丑，肚子里没有一点东西，为什么曾经有那么多人深爱着我呢？”
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耳机出了什么问题，被人传音入密或者远程电磁控制之类的，这一切简直是莫名其妙，但是他对我似乎没什么恶意。我怀着惶恐不安的心情小心地问到，“你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“他们给我写诗作词，他们为我画画唱歌，他们甚至还给我…还给我写进他们的故事里。”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哽咽，同时我忽然发现这声音好像有些耳熟，但暂时还没想到是谁的声音。“但是这些人现在都不喜欢我了，他们有了新欢，他们…”，他叹了口气，“算了，你怎么可能懂，这种被别人喜欢过，但又被不喜欢了的感觉。而且我明明一点也没有变，还是当初的那个我。”
我检查了一下手机，发现音乐播放器确实没有启动，我一边继续检查着后台软件运行，一边与他对话，“你不变，他们不喜欢你了不是很正常吗？情感的维系不仅仅需要最初的感动，还需要彼此都有成长才行。”我说了一句我自己都不信的狗屁鸡汤。因为突然有点儿冷了，夜晚大街上要是被人看见我在这里自说自话肯定觉得我是神经病。连续错过了三个绿灯，我现在决定直接跑过去，让身体热起来。
“我觉得问题在于我自己。我特别丑。我自己又不能发光发热。他们接近我之后，发现我阴冷的本质，于是就疏远了。”
他的这些丧气话好像触动了我的某根神经，我是那种见不得别人丧的人，我决定开始好好跟他说道说道。
“你为什么总在自己身上找问题？丑不是天生的吗？这东西难道他们一开始没看到？一开始他们看到了，还是喜欢你，而后来不喜欢你了，这说明你的外貌并不是他们不喜欢你的因素啊。而且不能发光发热怎么了，这个世界上有能发光发热的人，也有吸收光和热的人啊。就像是磁铁的两极，如果都是一样的，那大家只能互斥，正是差异性才促成了这个世界上的种种美好啊。”我越说越激动，没等他回口，我继续说，“你需要等到合适你的人出现。直到她出现了，你才知道，你所有的看似是缺点的东西，其实都是一个闪光点，你的自卑让你学会频繁审视自己的内心，你的敏感让你更加注重对方的感受。这两种能力体现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我们称其为‘温柔’。你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差的，哥们！”
说完这后半句我的荨麻疹好像发作了，我有点儿情绪激动，天啊，我在说些什么鬼东西。什么敏感什么自卑，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敏感自卑了。我一边在心里自言自语，一边挠了挠起了红疹子的后脖颈。
“他们对我的喜欢大概就是源自对我本身的不够熟悉吧。一开始他们离我很远，他们看到的是光芒皎洁的我，”
‘皎洁’是这么用的吗？我内心有点犯嘀咕，对他的用词感到颇为好奇。
“后来他们离我近了，才发现，原来我的浑身上下都是坑，原来我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好。白天，他们看不到我，因为太阳的光芒太耀眼了。晚上我的确散发光芒了。但我散发的光芒却只是对太阳光的反射！我并不是一个自发光体啊。”
我猛然抬起头，发现对我说话的竟然是月亮，但莫名其妙的是我总觉得他的声音那么耳熟。不过也无所谓，既然知道他是月亮那就好办了。
“你所说的他们对你的喜欢，和他们去喜欢其他人，比如他们的伴侣，这两种喜欢并不相同啊。他们对你的喜欢是喜欢你的存在，而他们对伴侣的喜欢，则是喜欢他们同自己的情感互动。那种相互依赖，彼此需要的情感互动模式。”说完这话我都有点儿佩服自己，荨麻疹上头了居然还能自带哲学气质。
“对我来说，你这话看似有点道理，但是又好像在故弄玄虚言之无物。你能不能讲点儿我们天体能懂的？你们人类的感情太难捉摸了。”
这也难不倒我，我动用我脑子里仅存的一点天文学知识，问他，“你知道海王星吧？它是太阳系八大行星中距离太阳最远的。”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月亮的语气有点不屑。
“它多好看啊。纯蓝色的星球，和我们地球有点像。但是它离太阳很远，所以表面温度特别低。它的表面是一层厚厚的氢气氦气混合物。它既没有享受到你那样足够的光照和温暖，也没有人曾经如歌颂你那般歌颂它。”
“你先数数我身上的坑吧，然后再看看它。”月亮发出了一声叹息。
“海王星的表面是大气层，而你的表面并没有大气层，你怎么就断定了它没有受到过伤害呢？”
月亮此时沉默不语，我准备继续开导他，“我觉得根本问题就是，你依赖太阳。虽然你抱怨自己并不是一个发光体，但是你享受反射太阳光时候人们对你的瞩目。算了，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。”
其实我只是词穷了，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些什么鬼道理，所以我点到为止，寄希望于月亮能从我的狗屁话中自己感悟出点儿什么道理来。可是许久他都没有再回我话了。我抬头望了一眼，发现月亮旁边的晕染好像消散了。我大概是拯救了一个忧郁的月亮，今夜的月亮格外皎洁。
我冷得打颤，于是看了眼手机，居然都凌晨一点了。
回宿舍的路是个下坡，我一路小跑，一边跑一边回想我自己刚才说的话，我好像也困惑了，我觉得我把自己绕了进去。哎，本来是想通过夜跑促进睡眠的，看来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