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点回忆

 

半夜无眠,开始怀念起上小学的时候那些让我很快乐而又孤独的时刻。

第一个时刻是小学音乐教室里的合唱团排练。尽管人不少,但其中多数人是为了逃掉数学课所以参加合唱团:一面在音乐老师从数学课堂招呼人出来排练的时候乐开了花,一面又在排练的时候窃窃私语,抱怨为什么不能坐着唱,抱怨为什么一次排练要一两个小时。我是真的喜欢唱歌。后来自己报名又参加了好多独唱比赛,拿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安慰奖项。我妈平时工作也忙,我全都是自己一个人坐人力三轮车,一路颠簸着去比赛场地。我在车上念念有词生怕出了什么差错。除了我其他小朋友都是家长陪着一起来,用的VCD光碟也是定制的。而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,等到叫我名字的时候,别说VCD了,连盘儿伴奏磁带都没有,然后青涩又莽撞地上去清唱了一首帕瓦罗蒂的《我的太阳》——这是我们合唱团的保留曲目。我站在台上,看着下面一张张陌生的脸,享受着我的孤独。

第二个时刻是我去三一八公园里写生。每一次去都是许老师带着我们美术班的一群孩子。她选定一个景物,带着头开始画,而我们就自己在她身边找个地方坐下,选定一个角度也开始画。那天是画一座凉亭,我绕着它,选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来,离大部队很远。我握住铅笔,眯起一只眼睛对着比例的时候,享受着我的孤独。

第三个时刻是我躺在北方图书城儿童区玩具滑梯下面看书的时候。当时我最爱的书分三类,一个是冒险小虎队系列,书里还附赠磨砂的解密卡;一个是唐诗三百首;还有一个就是各种世界名著,比如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,比如《约翰·克里斯朵夫》,比如《理想国》。我会把它们从书架上拿下来,然后跑去儿童区,躺在下面那个私密的空间里——享受着孤独的我,和书里面无数伟大而有趣的灵魂的沟通。

时光飞逝,从小学生瞬间变成了快三十岁的大叔。我也从一个内向的孤独爱好者变成了一个外向的孤独恐惧者。或者是我美化了自己,应该叫做寂寞恐惧者。

小时候我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,根本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我,也不在乎别人理不理解我。我无比坚信自己走的路是正确的。我记得小学老师经常训斥我的一个理由是“不合群”。为什么别的孩子都出去玩就他死书呆子看书,为什么别的孩子听老师的话,而他总喜欢“质疑”,喜欢“狡辩”,对不懂的问题总是“钻牛角尖儿”,哪儿来的那么多疑问。

尽管内心深处对孤独的恐惧越来越大,可我依然持续地做着“出格”的事情。我记得大学时候嫌弃C++老师讲课水平不行发邮件一条一条怼,怼到老师课前专门拿出十分钟来公开回复。加入了学生会,新闻部部长用“存在即合理”来给某些制度找合理性,被我当着主席和所有部员的面用黑格尔哲学的原话喷了半个小时。

我好像一直是口嫌体正直,我好像变了,也一直没变。

没变的是,我一直都不怎么合群。我的想法或许总是有那么点点不一样,而且我又不想忍着不说。

变化的是,我的自信越来越弱,自卑越来越强。小学时候我可以靠强大的内心对抗“整个世界”,现在的我,光是别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能让我焦虑好一阵子,甚至到了抑郁的地步。现在的我,时常反省自己,是不是没必要那么坚持那么固执,是不是自己生活的方法论出了问题才让自己这么痛苦。

我可能是没有理想主义者的命,却得了理想主义者的病。

我不想买车也不想买房,不想被套牢在一个地方。我把两年的硕士读了三年多就是为了爽一爽计算机领域的各种方向。我觉得孔子的三十而立现在早就不成立了,那个时候说三十就立大概因为人们平均寿命只有六十岁。在如今这个知识爆炸,科技发达的时代,我大概能活到一百多岁吧。所以我还想慢些再立。我还想学学琴棋书画学学煎炒烹炸,我还想仗剑走天涯,我还想把着可乐话桑麻。

但我怕了,我怕寂寞,怕到如今只是想到一些人一些事,还是无法释怀,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。没人催我,但是好像大家都那样这样,于是焦虑和压力“比翼齐飞”,我脑子里塞的尽是些别人的看法。

有时候我就怀念小学时候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,那股子闯劲儿,那股子蛮。那时候才可以叫做孤独。孤独是主观的选择,寂寞是被动的状态,一个源于自信,一个出于自卑。寂寞是代价,孤独是奖赏。

希望我的热血未凉。